“珍回来了”。
消息是叶打电话告诉我的。
我一下愣住了。
我清楚地记得,自打学校停学后至今已四十余年,我再也没有见过她。只是后来听说她到了福建。
叶在电话里说,叫了几个同学在酒店里聚一聚。
我有点激动。
不为别的,只因为我们曾经是同学。近半个世纪来,曾经的同学大都留在身边,只有少数到了外面,珍便是其中之一。她留给我的印象,永远是花季少女的胖呼呼的脸蛋,活泼而清纯。尽管是短暂的相聚,却也因了同学的缘分而倍加思念。
不知她现在怎样了?
下班后,紧赶慢赶到了酒店。
珍和先来的同学已经就座
一进包厢,我立刻认出了珍。
少年的印象是恍惚的,是青春的,而眼前的珍显现出的却是稍显黑色的皮肤和眼角的鱼尾纹,一副中年妇女的沉稳和老态。
珍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,只是动了动身子,脸上露出一丝微笑,轻声说“认识”,见到后来的同学也是如此,显得平静如常。
这让我有点意外。
席间,同学们谈笑风生,珍却只是偶尔回答同学间的一些别后话题,并不主动发问。很显然,珍没有久别重逢后的激动,也不是一个健谈的人。
也许,在人的一生当中,经历的风雨实在太多,区区一年的同窗生活又能掀得起多大的波澜?
也许,半个多世纪的沧海桑田,改变了世间一切,也淡却了心灵深处的印痕,那么仅此一面,又能叩开多少尘封的心扉?
也许儿时的印象太深,猛然间的中老年相聚,彼此间是否因了时空的跨度太大而有了猝不及防的感觉?
也许都是,也许都不是!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经历,也都有自己的情感空间。有人喜外露,有人善内敛。我相信,在看似平静的外表下,珍也同样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,也知道家酿酒越陈越香醇、同学情越久越珍贵的人间至理,只是把它深藏心里独自品味罢了。
我默默凝视着杯中红酒,红酒清澈,纹丝不动,但尘封心底的如烟往事却悄悄搅动起来,渐渐地模糊了杯中红酒。
上世纪六十年代中页,还是未成年人。
新学年伊始,我们相聚在丽中。昱年,文革暴发,全国进入了“激情燃烧的岁月”。红色年代的开始标志着学生时代的结束,然而十年运动中的点点滴滴,却永久地注入了我的心田,成为人生弥足珍贵的记忆,也是我们这一代人所独有的精神财富。
大串联、大辩论、上山下乡、当兵戍边,这是那个年代所有的知青所面临的。珍也曾下乡城郊,后嫁到了福建,也有些到了武汉等外地,从此天各一方,断了联系。
年华似水,沧桑巨变,昔日青丝早成银霜,当年的童声也已苍老。大凡年长者对过往的记忆是渐趋模糊,唯独孩提时的音容笑貌却如斧凿石刻般不能抹去,成为永久的牵挂。
我缓缓端起杯子,慢慢凑近唇边,闭上眼一饮而尽。
酒店门口。霓虹闪烁,光辉盖过天边的一钩残月。
老同学围在一起,彼此相视无言,唯有道声“珍重”。
难道这就是“剪不断,理还乱,是离愁”么?
是夜,辗转难寐,提笔写下四句:
童稚如泉流山中,
峰回百转径不同。
待到他年重逢日,
不觉已近夕阳红。
金云南